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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肉半夜被送回来时，四季红饭店的大门被桌子和凳子堵住了。她敲了门，黑肉给起来开的门，她进来，黑肉又关死了门。她跟随白肉到了屋子里，问这问那。白肉很不高兴，抽着了香烟，就把黑肉给撵走了。她又坐进了被窝里，开开了电热毯，再也睡不着，想着心思。这个世界让她弄不明白，她也永远弄不明白。她不是政治家，不是企业家，只是一个乡村妓女，她心里的好恶，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。她能责问的是她自己，她到底要不要过问小前庄的事。
我又到底是跟谁一伙的？
小老头子说我是跟他一伙的，李春安呢？
他妈妈的，我的皮肉是开放的，我的心是善良的，到底是皮肉重要还是良心重要呢？皮肉能换来金钱，良心是无用的。
他妈妈的，搞的我头昏脑胀，不管那么多了，睡觉挣钱，对，小老头子说的对，我是来挣钱的，我才不管别人的事呢，谁管我啊？要是有人管我，我还能出来做小姐？
睡觉。她脱了衣服，钻进了被窝里，按照小老头子的指示，想着挣钱的法子。机会就在自己面前，不可丢弃，我要好好讹诈一下徐胜利的。
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，就听到了饭店客厅里有陌生人说话。到中午了吗？不然，不会有客人来的。她看了手机，不是，才十点钟呢，也得起床梳洗了。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的时候，黑肉敲门了，在外面说，起来了吗？
白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很伤感。她看着新长出来的白发，岁月无情。如果不染成黄发，自己就成了白毛女小姐了。好在自己的肉白，自己还会化妆。她用手指轻轻地擦了潮湿的双眼，回答黑肉说，我梳好头就出来。
门外的脚步声离去，她化妆完，涂了口红，紫红色的。用嘴唇抿了抿，用白白的手指，梳理了外黄内白的头发，扣上扣子，围好围巾，就出来了。
到了客厅吓了一跳，是两个穿警服的人坐在桌子前，喝着热茶。她抬头看了外面，是一辆警车。她的心就提了上来。
她已经站在客厅里了，想跟他们打招呼，却没有张口。柜台里的黑肉却站了起来，对她说，派出所的同志等你一会了。
等我？她走向他们，问，是找我的吗？
一个胖乎乎的穿警服的人，很和善对她说，你就是白肉了。另一个也盯着她，微笑着。
她点头，说，找我有事吗？
胖乎乎的人说，是想调查一下情况的，你大概也听说了，咋晚国道饭店的小姐被人杀了，钱财被抢了，听说凶手是个图财害命的色鬼。
另一个微笑着说，我们想听你说说，你最近接触的嫖客中有没有异常现象。
我没有卖淫，我只是陪酒，都是逢场作戏罢了。
两个派出所的人不笑了，胖乎乎的人很严肃地说，你不说实话，对你不利，我们就无法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，……现在我们拉网式的排查凶手，请你配合。
另一个微笑着的人，指着黑肉，让她进了厨房，关死了门。
胖乎乎的人掏出了本子，对白肉说，现在没有人了，你说吧。
白肉像个犯人，走到了她跟前，随手拿过一张凳子坐下，说，我没有什么可说的？
微笑的人也不笑了，说，你真的没有卖淫，我要是找出嫖客，就重罚。
白肉害怕了，她最怕罚款。她宁愿陪他们睡觉，也不愿意自己的辛苦钱付之流水，家里还需要这些钱啊。除了命之外，就是她用皮肉挣的钱最珍贵了。
白肉说，就那么回事，你们问吧，我会配合你们的。
白肉老实了，把双手合在一起，揉搓着。
胖乎乎的人拉开了身边的黑提包，对她说，这是你们小前庄的群众举报的嫖客名单，你看看，要是属实，你在名字上打个勾，签个字就行了。
白肉拿过名单，果真是常来四季红饭店的人，大部分都是嫖客，不是嫖客的也是常来喝酒的人。
这是谁举报的呢？
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，你们在这里淫欢作乐，她们看在眼里，恨在心里。
胖乎乎的人举起一打信封说，这是小前庄的妇女要求关闭、惩罚四季红饭店的告状信，就因为你白肉，多少妇女痛苦，多少家庭破裂。
不对，还有人说我有功呢。
那是反面，你是反面教材，……你还是好好看看，打勾，签字吧。
我是反面教材？她想起了深夜里，那个小老头子的话，难道他跟她真的是一伙的？
白肉看着名单，有张小虎，有徐胜利，也有李春安，还有大钞瓢。
她看着大钞瓢的名字，嘿嘿地笑了起来，大钞瓢是背着黑肉走娘家的时候，跟自己提出过性要求，她为了感激人家的照顾，也同意了，可是大钞瓢那家伙跟自己肥胖的身体不成比例，像咸菜缸里的小胡萝卜，硬不起来，自己只得用白嫩的手指安慰了他。
她接过人家递过来的自来水笔，在张小虎、徐胜利和几个嫖客的名字上打勾签字，就交给了人家。
胖乎乎的人看了，训斥她道，你要是打假勾，你就是犯罪，你想想还有吗？
没有了。我敢用良心保证。
你一个小姐还有什么良心。那个微笑的人过来，把另一张复印的名单递到了她手里，拍着她的肩头说，你想想，可以再补上。
白肉猜想到了他们的目的，不打勾李春安，他们不会放过自己的。她很聪明，把剩下的人打勾了，签上了字，就剩下大钞瓢和李春安。
人家收了名单，看完，冷笑了，胖乎乎的人对她说，你要实事求是，要配合我们的工作，没有嫖娼的就不要打勾，嫖娼的也不能放过，你别忘记了，我们是对你好。
那个微笑的人又过来，把另一张复印的表格在她眼前摇晃着放在她手里，又拍着她的肩头说，你要是提供线索，查出了国道凶杀案的凶手，你是大功一件，我们要重重地奖励你。
奖励我？奖励多少？
你很在乎钱吗，那就打勾吧。
别骗我了，我才不那么傻呢，看样子我不打勾是不行的了，好吧我都打勾，都是嫖客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，都想女人的好事，行了吧，行了吧。
她非常生气，都打勾了，然后在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，鲁正萍。把表格放在胖乎乎的人跟前，大声问，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必须得做，你们嘴大，你们有理，现在抓我走也行。
两个人看了表格，就收拾起来了，微笑着说，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女人，你别生气，我们也是为了你好。
为我好？我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女人，我做小姐是被逼的。
人家也不理睬她了，出了大门，上了车，开往小前庄去了。
大钞瓢和黑肉接着走出来，围住白肉问，我们在里面听的很清楚，最后一张，你不愿意打勾的那张肯定是李春安。
白肉没有回答，对他们说，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，我头脑昏昏的，我要休息一会，我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跟谁是一伙的。
那还要问，我们是一伙的，我们跟李春安也是一伙的。
白肉摇头说，不对，你们跟李春安不是一伙的，你们跟张书秋是一伙的。
你真晕了，我们怎么能跟他是一伙的呢，你别忘记了，李春安是心里爱你的。
爱我？哦，我真晕了。
她跑进了自己的屋子里，趴在床上。她如何能睡得着呢，她只是梳理一下错乱的神经，使自己清醒下来。她在想着到底打勾对呢还是不打勾对呢。
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进屋来了，拍了自己肉呼呼的屁股，随手拉过来被子，盖在她身上，很关心地对她说，别受凉了。
那个声音就坐在自己的身边。她清醒过来，看是徐胜利。她伸出双手，搂抱住他的腰，对他说，带我走吧，我要离开四季红饭店。
徐胜利低下头，抱起她，激动地说，你真愿意跟我走，现在就走吗？
白肉的白脸看着他的黄脸，果断地说，现在就走，你以后还来送肉吗？
徐胜利亲了她一口，说，我他妈的早不想来了，不是为了你吗？再说我马上就要当村长了，我还来这破烂的地方？我说的话算话，我要好好酬谢你。
白肉娇软地说，那就带我走吧。
我想听你叫完床再走。
不行。
为什么？
在这个鬼地方我是叫不出来的，我都是假装的。
好吧，我们走，我们去洗夫妻澡，在旅馆住上一夜，明天你就上任当大堂领班，过了元旦咱就开张。
徐胜利松了她，他们下了床，白肉收拾东西，徐胜利买的东西让他先拎出去，自己提个大提包，自己所有的家当走在后面。
他们的举动惊动了黑肉和大钞瓢。他们夫妻在客厅拦住她，不让她走。白肉摇头，很淡然地说，我不想介入你们小前庄人的是非，我是出来挣钱养家糊口的。
大钞瓢指着她问，那，我问你最后那张打勾的肯定是李春安，你打勾了吗？
打了。
你知道后果吗？
知道。
白肉把提包放在桌子上，站在刚才那个胖乎乎的人坐的位置上，对他们夫妻说，你们不要责怪我了，我一个妇女又不懂得什么政治。
大钞瓢生气了，摇晃着胖手说，那也不能昧着良心。
黑肉拍着手说，咱大家伙全指望你呢？
你们指望我？白肉冷笑道，指望我拯救你们，指望一个妓女，我是被她们讥笑谩骂的人，就是李春安当了村长还会容忍我在这毁坏你们小前庄的男人吗，还会让你们在这开黑店吗，不能，绝对不可能。
大钞瓢和黑肉光叹气，对她无可奈何。
白肉继续说，我知道李春安是个好人，我真心地爱他，就因为爱他，我才打勾的，才要害他的。要知道他当了村长一定会跟张书秋对着干的，你们知道他的下场吗，你们知道皇上只有一个，另一个必须死去吗。村长不是被逼的住院了吗。他要是当了村长下场一定很可悲的，比嫖娼罚款强百倍，你们替我奉劝他还是自己跑车挣钱吧，别当什么村官了。
黑肉变了脸，指着白肉骂道，你真是个臭婊子，李春安对你这么好，你竟然还说出这么混账的话。
白肉喘着粗气，深情地说，谢谢他的好意，我不需要，我就想当小姐，当小姐也没有什么不好，再说我也习惯了。
徐胜利冲了进来，对他们夫妻动粗，骂道，怎么着，你们开黑店的也太黑了，还想把她害了？我当了村长就关了你们的黑店，我也要代表村里的妇女主持公道，别他妈的整天说我不是好人，我现在就做好人给她们看看，信不信？
他拉着白肉的手出了大门，开了车门，东西放在后座，白肉坐到了前座。面包车开上了路，开上了去镇里的阳光大道。
白肉还是恋恋不舍回头看着慢慢远去的四季红饭店，门口站着失落的变得矮小的大钞瓢和黑肉，还有那忘不了的岁月。白肉忽然用手摸了自己的眼帘，发觉温热的泪水流了下来。她急忙转身坐正了，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，泪花迷蒙了自己前面的视线，她又看到了冬天的小河边和氤氲的麦田里的三间草房子，四季红饭店和饭店的主人们，肥胖的大钞瓢满头汗水的端着大钞瓢，炉子里的火，炽热地发白，照射出来是一片火红，大钞瓢的脸红的像在燃烧，厨房里的红光像燃烧，整个四季红饭店也是红红的，像燃烧，小前庄也是红红的像燃烧，整个大地也是红红的，像燃烧。红红的火焰，把这个世界燃烧……
